白夜行

白夜行

东野圭吾
1999年,东野圭吾41岁正值盛年,写作出道已14年,在笔力、技巧、体力和雄心上都炉火纯青,于是洋洋洒洒写出了这部鸿篇巨制《白夜行》。这种规模宏大的长篇作品在职业作家一生的创作中极为罕见,完成后基本都被视为生涯代表作。《白夜行》一经推出即成为东野圭吾的长篇小说代表作,被万千书迷视为东野圭吾作品中的无冕之·王,畅销至今。《白夜行》中文版发行量超600万册,和《嫌疑人X的献身》《恶意》《解忧杂货店》并称为东野圭吾四大杰作。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你明白吧?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我的人生就像在白夜里走路。
“枪虾会挖洞,住在洞里。可有个家伙却要去住在它的洞里,那就是虾虎鱼。不过虾虎鱼也不白住,它会在洞口巡视,要是有外敌靠近,就摆动尾鳍通知洞里的枪虾。它们合作无间,这好像叫互利共生。”
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灵魂。结果,雪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亮司则至今仍在黑暗的通风管中徘徊。
有一株芽应该在那时就摘掉,因为没摘,芽一天天成长茁壮,长大了还开了花,而且是作恶的花。
“捡别人丢的东西不还,跟偷别人随意放置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差别。有错的难道不是把装了钱的包随便放的人吗?这个社会上,让别人有机可乘的人注定要吃亏。”
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那是更危险的光——这才是一成的感觉,可以说是隐含了卑劣下流的光。他认为真正的名门闺秀,眼神里不应栖息着那样的光。
“我小时候养过好几只,全是捡来的,不是那种有血统证明的猫。我自认为是以同样的方式来饲养,但猫对人的态度,却因为它们被捡回来的时期不同而有很大区别。如果捡回来的是小猫,从懂事起就待在家里,在人的庇护下生活,对人不会太有戒心,天真无邪,喜欢撒娇。但是,如果大一点才捡回来,猫虽然也会跟你亲近,却不会百分之百解除戒心。看得出来,它们好像对自己说:既然有人喂我,那就暂时跟他一起住,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钥匙圈上的小铃铛发出了叮当的声响。
“那时,我比现在的你更小,真的还是小孩子。但是,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
雨没有大到需要撑伞,却也悄无声息地沾湿了头发和衣服。秋雨绵绵,灰色的云却不时分开,让夜空露出脸来。
就是因为家里有钱,才绅士得起来,外表也才会显得有气质。同一个人要是生在穷人家,肯定没品位没气质!
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同,无论你得出什么结论,我都没有异议。
那是一双看尽人性丑恶的眼睛,一种堪称真正冷静清澈的光静静地栖息其中。
“没有……”说完,雪穗转身面对诚,“我是在想,你难道没有梦想、没有抱负、不求上进吗?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一切努力,不再磨炼自己,每天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老去吗?我只是这样想。”
虾虎鱼一定会待在枪虾身边。
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接着变得像水泥面具般僵硬。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眼里没有任何光彩,嘴唇抗拒世上的一切。
我认为服装和饰物不是用来掩饰一个人的内在,而是用来衬托。
“学校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她决定,从今以后,绝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别人的影子下生活。过去她也是这么过的,这样才适合自己。
笹垣心头一震,并不是因为没有听到男孩下楼的声音,而是在眼神交会的一刹那,为男孩眼里蕴含的阴沉黑暗所冲击。
“这就像长篇小说。故事是十八年前开始的,但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要结束,就得回到开头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
他的桌上放了一个布质杂物袋,是以拼布做成的袋子,上面绣了缩写“RK”。
她心里不断发出警告:绝不能对这个人掉以轻心!她感到这女人释放出来的气韵中含有一种异质的光,是他们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这种异质的光,绝不会为他们带来幸福。
如果你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好不要抽烟。你知道吗?抽烟会让胃液比平常多分泌几十倍。饭后一根烟,快乐似神仙,就是这个原因。但是,空腹的时候抽烟,胃液会伤害胃壁,结果就变成胃溃疡。”
“每个和她有密切关系的人,”筱冢压低音量,“都遭遇了某种形式的不幸。”
他想,大概是因为无法了解她吧。即使他们的距离近得可以触碰彼此,言谈也很亲近,但有时他仍会蓦然觉得她遥不可及。他不明白为什么,并因此心生焦躁。
“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灰尘满天, 脏兮兮的,一些小老百姓像虫子一样蠢蠢欲动,只有一双眼睛特别锐利。那是个丝毫大意不得的地方。”
笹垣脚步蹒跚地走出警察们的圈子。只见雪穗正沿扶梯上楼,她的背影犹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一阵笑意不觉涌现,对自己的滑稽感到可笑。他想,自己与她之间终究没有命运之绳相连。平常极少有人会取消准备投宿的饭店,现在这种偶发事件竟然发生了。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中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作祟。回顾过去,他曾有无数告白机会。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平白错过良机,蹉跎至今。
“我不是任何人的敌人。”
一直到上一瞬间,笹垣的眼神甚至令人以为他是个老好人,这时却突然射出爬行类般混浊的光芒。他的视线似乎要黏糊糊地往一成的身上爬。
突然间,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感情从心底泉涌而出,简直像是封印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获得了释放,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感情。这份感情逐渐转变为冲动,他的眼睛注视着雪穗雪白的脖子。
归还时,桐原带着别有含意的冷笑,说:“男人真好应付,一听到怀孕,就举双手投降。”
但这念头在她心中盘踞,不肯消失,这让她万分厌恶自己。每当受到雪穗温柔对待,她都认为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同时,还是有一个再三审视这个想象的自己。这真的只是想象?难道不是事实吗?其实,这才是她疏远雪穗的最大原因,内心不断扩大的疑惑与自我厌恶让她无法负荷。
“因为她相信这种做法能够轻易夺走对方的灵魂……” “夺走灵魂……” “对。杀害当铺老板的动机,多半便隐藏在让他们深信如此的根源中。”
桐原多半自知自己的生存建立在背叛一切的基础上,所以才带着几分自虐的想法,自称秋吉雄一。
如果你爱惜自己,最好不要多嘴。这个世界上,比警察还要恐怖的人多得是。
我常想,最好改变一下,不能再过这种浮萍般随波逐流的生活了。
今枝点点头,这种情形很常见。每次听到这种事,他都深深感到男人真是心软的动物。偶尔甚至有些男人,即使离婚肇因于妻子,分手后仍希望为前妻尽力。反观女人,分手后对男人往往不闻不问,就算错在自己也一样。
为了让复杂的系统顺利发挥功能,对于上司来说,手下不能是不好使唤的齿轮。
外公的国际象棋、外婆的毛线,以及母亲朝气蓬勃的话音,自诚的孩提时代,这些便构成这个家独特的世界,即使他后天就要结婚,今晚这一切仍旧没有改变。他深爱这个家不变的一切。
一成凝视着紧闭的门,在心里低声道:你真的是“一个人”吗……
桐原亮司(Kirihara Ryouji)
她没有回答,双手覆住脸颊,缓缓移动,遮盖住面容,双膝像支撑不住似的一弯,蹲在地上。好像在演戏呀,笹垣心想。
这是时隔十九年的对峙。
友彦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他拉开桐原办公桌的抽屉——收藏那把剪刀的盒子不见了! 顿时,友彦产生了一个预感——桐原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瞬间,弥生子脸上出现了慌张的表情。她先把目光转向松浦,再回到笹垣身上。
这时,诚想起大约三个月前,通话质量变差了,不容易听清对方的声音。
“他的手还是一样巧啊,而且是男孩女孩牵手的样子,真好。”
他自始至终不变的温柔,纯粹出于善良的本性。
然而,妻子与母亲的角色远比她当初预料的枯燥乏味。她想当的不是妻子或母亲,她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女人。
不久之前,桐原热衷窃听。友彦并不知道他是受谁之托、窃听谁的电话,但他曾几度找友彦讨论有效的方法。
笹垣出示的那张照片里的男子,桐原亮司,便是他曾经监视很久的秋吉雄一。
礼子是一位高雅的女士,她的高雅来自于理性。
“你知道吗?人的肌肤拥有绝佳的记忆力。听说,一个人的肌肤会记住所承受过紫外线的量。所以,晒黑的肌肤就算白了回来,等到年纪大了,伤害依然会出现,黑斑就是这样来的。有人说晒太阳要趁年轻,其实年轻时也不行。”
笹垣不禁扼腕。一年前宝贵的证词就已经存在,却因为调查人员的自以为是而被曲解了。
一脸恶人相的人再怎么笑,也只是令人恶心。
唐泽雪穗像穿梭于衣饰间一般,缓缓向他们靠近,露出微笑,笑容一点都不做作,因为她眼中同样流露出满是温柔的光,竭诚款待来店顾客的真诚,像光晕般自她全身散发出来。
友彦送走奈美江后的第四天,她被发现陈尸于名古屋的商务酒店,胸部和腹部遭利刃戳刺。据研判死亡已超过七十二小时。
所谓密码即时认证系统,是指持卡人密码不直接存入银行卡,而是记录于银行的主计算机。每当持卡人使用卡片,自动取款机便要一一向主机查询密码是否正确。这样,他们制造的伪卡便没了用武之地。
“可是,一个人拿主意总是叫人不安,身旁有人可以商量心里就笃定多了。”
也许只要顺着这条线走,一切都会很顺利。但是……现在却有另一个女孩的脸孔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每每一回过神,却发现想的都是她。诚摇摇头,一种类似焦躁的情绪支配着他的心神。
“可缩写是RK呢。”江利子看着绣在上面的字母,“唐泽雪穗(Karasawa Yukiho)不应该是YK吗?”
“不管对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
只不过桌上的日历一直停留在去年八月,那是今枝失踪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又三个月前了。
像螳螂般细瘦的身影没变,他穿着灰色西服,但上衣看起来简直像挂在衣架上。
桐原的眼睛射出他在认真思考时才会发出的精光。
他设法压抑内心的怒气,因为他知道,任怒气蔓延,只会让自己身心俱疲。这种经验他不知有过多少次了。
笹垣的嘴角扭曲。“最好不要娶那女人,她可不是普通的狐狸精。”
以前,我用的警察名片曾被人拿去做坏事。从此,我只用个人名义的名片。”
一成想,无论唐泽雪穗有什么样的过去,怀着什么样的秘密,终究无法不为母亲的死悲伤。根据今枝的调查,雪穗应该是成为唐泽礼子的养女后,才得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才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桐原眼睛眨都没眨,似乎令男子感到不悦。“你这烟灰缸不错。”说着,他直接把香烟在桐原手掌里摁熄。友彦看得出来,桐原全身肌肉紧绷,但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也没出声。他就这么伸着左手,瞪着男人。
千都留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时投射在自己身上,她朝他看去,他便移开目光,她有这种感觉。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千都留告诫自己。
氰化钾本身是一种很稳定的物质,但若到了胃里,会跟胃酸反应产生氰化氢,这样才引起中毒症状。”
他对我有恩,没什么好招待的,我想至少得让他抽烟。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得了,我已经跟不上了。”
友彦相信奈美江是榎本杀的。但问题是奈美江人在名古屋的事,榎本由何得知?友彦当然能猜出答案。但他死也不敢说出口。
年轻时没有尝过美味,就不能培养真正的味觉。还说,有些人到一些价格昂贵却一点都不好吃的店还沾沾自喜,就是小时候没有吃过美味的证明。
他的侧脸显露出典子未曾见过的晦涩阴狠。
剃掉的眉根青青的,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两处凹陷的深处,是一双小而锐利的眼睛。
“如果打官司,他们大概会判定复制的程序违法。”最好的证明是一九八〇年美国修正著作权法,明文规定“程序为书写者个人学术思想的创造性表现,为著作物”。
再次相逢,诚自知当时的爱苗并没有完全消失。仅仅待在千都留身边,便让他感到飘飘然,那是一种许久不曾体会的、甜美的亢奋。
父亲有个毛病,只要一开口,无论话题为何,都会提及儿子的将来。
那本书是《飘》,就是笹垣他们去找西本文代时,雪穗正在看的书。
“我爸死了以后,一直到当铺关门,他都在我家工作。也就是说,我和我妈其实是靠他养的。如果没有松浦先生,我爸一死,我们就流落街头了吧。”
友彦觉得她的目光如复印机的曝光灯一般,把他俩快速地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你要相信大家是你的自由,但有人出卖我们,这是不争的事实。”
诚摸摸放在长裤后口袋的钱包,他把工作证放在钱包里,使用工作站终端机需要的用户名和密码,就抄在工作证背面。
沿楼梯来到二层,右膝有些疼痛。以疼痛的程度来感受季节的变化,是从几年前开始的?
程序名为“Submarine”。
在滨本夏美的带领下,他来到屋内,走上走廊。木质走廊打磨得极为光亮,绽放出的光泽来自耗费无数精力的手工擦拭,而非打蜡使然,同样的光泽也出现在每一根柱子上。一成仿佛看到了唐泽礼子的人品,同时想到,雪穗是由这样一位女士教养成人。
今枝想,也许这个叫唐泽雪穗的女人,是那种相比外表更看重金钱的人,否则做生意不会这么成功。
从那之后,花冈夕子的丈夫便不曾出现在友彦面前,南局的警察也没有再来。
他感到不安,并不是因为想逃避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他还是处男。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当中有人把‘Submarine’的程序泄露给这家‘无限企划’。”
桐原身上却有一种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气质。
“哦。”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友彦的双眼,那是想看清他话里有多少谎言的眼神。友彦拼命忍住想扭过头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