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

我的阿勒泰

李娟
偏远寂静的阿克哈拉村,缓慢而永恒的喀吾图,沙依横布拉克的夏牧场……“阿勒泰的精灵”李娟以细腻明亮的笔触全景式记录北疆边地美好闪光的时刻。全书分为两辑。第一辑记忆之中(2007-2009),记录了在喀吾图和阿克哈拉村细碎坚忍的生活画面;第二辑角落之中(2002-2006),原生态书写了李娟和母亲及高龄的外婆随牧民迁徙、流动的日常:开杂货铺,当小裁缝,帮往来的牧民车衣裙,去大山深处采野生木耳;春天沙依恒布拉克草原上鼓胀的帐篷,夏季牧场上喧嚣盛大的阿肯弹唱会,入冬后瓷实的迢迢雪路……戈壁、草原、森林、雪山、骏马和牧人,细腻明亮的文字展现了游牧民族在边地深远丰富的生存景观。
乌鲁木齐总是那么大,有着那么多的人。走在街上,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走在街上,简直想要展开双臂走。
漫长的劳动使阿克哈拉的土地渐渐睁开了眼睛。它看到了我们,认清我们的模样,从此才真正接受了我们。
真实也能遮蔽真实。密集铺陈真实却营造出假象。于是,人们可能以为那就是我的常态吧。
荒野将它从很久以前藏匿到如今,像是为世界小心地保存了一样逝去的东西……
在大雪围拥的安静中,我一遍又一遍翻看这些年的文字,感到非常温暖——我正是这样慢慢地写啊写啊,才成为此刻的自己的。
但能想象得到,若是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六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
那些所有的,沿着群山边缘,沿着戈壁滩起伏不定的地势,沿着春夏寒暑,沿着古老的激情,沿着古老的悲伤,沿着漫漫时光,沿着深沉的畏惧与威严……而崎岖蜿蜒至此的道路,都被抛弃了。它们空荡荡的敞开在荒野之中,饥渴不已。久远年代前留下的车辙梦一般印在上面。这些路,比从不曾有人经过的大地还要荒凉。
我在新疆出生,大部分时间在新疆长大。我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是一片绝大部分才刚刚开始承载人的活动的广袤大地。在这里,泥土还不熟悉粮食,道路还不熟悉脚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
每当抬头看到这太阳,都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样——心里微微一动,惊奇感转瞬即逝,但记起现实后的那种猛然而至的空洞感却难以愈合。
喀吾图没有暴发,也没有日益庞大的积累。喀吾图只是让你进入它的秩序而已,然后就面对你停止下来。它让你得到的东西,全都是些牵绊住你、让你没法离开这个地方的东西,一直到最后。
也许一旦真正投入到无限的自由之中时,得到的反而不会是什么“无限的自由”,而是缩手缩脚和无所适从吧。
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场透明的倾斜,全世界都在倾向风去的方向。我的头发也往那边飘扬,我的心在原地挣扎,也充满了想要过去的渴望。
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向羊的利益倾斜,其实是向自己的利益倾斜——我们要通过羊获得更宽裕的生活,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向着无忧无虑的浪费一步步靠近。我们真强大,连命运都能控制住了。
疾病在身体深处安详地沉睡,呼吸均匀,而青春在一旁秉灯日夜守护。
而冬天的阳光,更像是一件银器散发出来的光,没有一点热气。
生活在前方牵拽,命运的暗流在庞杂浩荡的人间穿梭进退,见缝插针,摸索前行。
我仍在自己的生活中生活,干必需的活,赚必需的钱。生活平静繁忙。但是我知道这平静和这繁忙之中深深忍抑着什么。
但慢慢地,这荒野又会让你觉得自己曾努力去明白的那些道理也许才是真正没道理的。
这些细节全都在说不出的快乐和遗憾中闪烁,无法让人更准确地去捕捉。在以后日子里的某些瞬间,总会异常清晰地记起,再进一步展开回想时,又全涣散了……只剩那晚的明亮,只剩那晚的四分之三节拍。
他们以为他们来到了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而实际上似乎也是如此。这深山里的稀薄社会的确从没有过被明确监督着的秩序,一切全靠心灵的自我约束。那种因人与人之间、人和自然之间的本能的相互需求而进行的制约是有限的,却也是足够的。
看着柜台对面那个十五岁的破小孩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喜难自禁、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的样子,实在愤怒:都说了一两个小时了,都快十二点了,还让不让人回家睡觉啊?
能熟练准确地控制自己的双手做生活所需的事情,便是劳动了。能够劳动的孩子,又美又招人疼。
造成野生动物的濒临灭亡,其实并不是仅仅因为猎人的缘故吧?这人世间更多的欲望远比猎人的狩猎行为更为黑暗贪婪,且更为狂妄。
我能感觉到他年少的心灵中某种强大事物正在平静呼吸。
我曾依从这古老的审美行进过一段路程,又在稍有偏离的时候适当地停止。
扒开泉眼四面覆盖的草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然后看到泉底的砂石,最后才看到水。它更像是一汪清澈的空气。
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便忍不住落泪。
最怕的是冷,那个冷啊——冷得人一动都不敢动,觉得动弹一下都会瞬间露出破绽,让四面围攻的寒冷逮着个空子,猛地掏空掩藏在身体最深处的温暖。
最巨大的变化就是种种巨大的变化都开始无影无形,几乎无从感知。
远处的雪峰单调乏味,戈壁滩、丘陵、荒山更是毫无浪漫可言。而这湖泊如同被明净的玻璃封住了一般,如同被时间封住了一般。宁静,脆弱,诗情画意。
喀吾图的整个冬天似乎都是泡在酒里的。天空有时候明亮深蓝,有时候阴郁沉暗。而大地不变,白茫茫直到天边。深色的牛群,一只一只在远处缓缓走动。
太阳完全下山了,暮色渐渐暗去,小河流过木桥,平缓舒畅。河心排列的卵石清洁而美丽。天空的云霞向西流逝,拖出长长的、激动的流苏。此刻的天空是飞翔的天空,整面天空都向西倾斜着。东面的大山金碧辉煌。
孩子们更是被捆扎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圆乎乎的,胳膊腿儿都动弹不了。拎起个孩子往地上一扔,还会反弹回来。
“药”比蝗虫更可怕吧?因为它实在太“有效”了,全盘毁灭一般地“有效”,很不公平地“有效”。
又为突然发现这世上可能真的再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情而隐隐不安——好像我们正在凭借着摩托车,迫不及待地、极其方便地、迅速而彻底地永远离开了什么……但是又想到,到了今天,这已是我们无法避免、无法拒绝的现实了吧?
这幕强烈的情景非但没能撕破四周的寂静,反而更令这寂静瞬间深不见底。不远处的荒野在烟花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沙漠的轮廓在夜色中脉动了两三下。
后来经她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所见过的所有哈萨克女孩都像是她一样——都是那么的快乐,热情,又好像很寂寞似的。她们都眼睛明亮,面孔发光。她们戴着同样的满月形状的银耳环,手持精致的小马鞭。
冬天的喀吾图,让人觉得喀吾图的任何时候都没有冬天那么漫长。而到了夏天,又总觉得什么时候都没有夏天那么漫长。好了,巴哈提的小儿子走了,又有一个年轻人离开了。而我还在这里。
我想我至少还得再修炼二十年才能达到当地乡亲们的功力。现在还不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太阳明晃晃的,野地草丛中,蚊虫像浓重的烟雾一样,在低处翻涌鼓荡。
没有月亮,外面漆黑一团。但星空华丽,在世界上半部分兀自狂欢。星空的明亮与大地的黑暗断然分割。
滴水泉如同这片大地上的神明。它的水,一滴一滴从无比高远之处落下,一滴一滴敲打着存在于这里的一切生命痕迹的脉搏,一滴一滴无边无际地渗入苦寂的现实生活与美好纯真的传说。
早先在夏牧场的时候,她发明的词汇“喀啦(黑色)蘑菇”,即“木耳”(阿尔泰深山森林里生长有野木耳),音节响亮,易懂好记,一直被当地人民沿用到现在,并且范围越来越广,几乎横跨了全地区六县一市。
如果养马只是为了吃肉,生活该索然无味到什么地步?
骑马的人都有着深色的面孔和寂静美丽的眼睛。
这烟花之外,四面八方茫茫无际的荒野沙漠……我们是在戈壁腹心,在大地深处深深的深深的一处角落里,面对着这虚渺美好的事物……此时若有眼睛从高远的上方往下看到这幅情景,那么这一切将会令他感到多么寂寞啊!
无论如何,春天来了。河水暴涨,大地潮湿。巨大的云块从西往东,很低地,飞快地移动着。阳光在云隙间不断移动,把一束束明亮的光线在大地上来回投射。云块遮蔽的地方是冰凉清晰的,光线照射的地方是灿烂恍惚的。这斑斓、浩荡的世界。
死去的人全都是已经被原谅的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半天也看不到一点人烟的荒郊野岭里,会突然冒出一块很大的广告牌,上书:“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吉普车像喝醉酒了似的在暴雨中扭动着,摇摇晃晃前进。
我永远忘不了途中投宿的那些夜晚,那些孤独地停留在空旷雪白的盐碱滩上的旅店——低矮的、破破烂烂的土坯房,还有房顶上空辉煌灿烂的星空。
照很多人的想法,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做什么错事,任何解释都是不必要的。被冤枉后该做的事,就是与冤枉者为仇。
然而,抬头一看,忍不住“啊”地一声……心就静止下来了——星空清澈,像是封在冰块中一样,每一颗星子都尖锐地清晰着。满天的繁星更是寂静地、异样地灿烂着。
从我站着的这个角度看去,大地的广阔是一种充满了力量的广阔,微微地倾斜着。
森林之于我们,真是一种最为彻底的陌生呀!它满载成千上万年的事物,爆发一般猛烈地横陈在我们几十年的寿命面前……我们不但时间不够,我们连想象力也不够啊……我们的“有限”是一种多么没有希望的有限。
澡堂微妙的氛围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神经质的行为。
云在天空,在浩荡漫长的大风中强烈移动的时候,用“飘”这个词是多么的不准确啊!这种移动是富于莫大力量的移动,就像时间的移动一般深重广浩,无可抗拒……看看吧:整面天空,全都是到来,全都是消逝……
跳舞是本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展示自己想要的美,熟悉自己,了解自己,发现自己——跳舞是发现自己的行为呀。
好像他在空气中发现了惊涛骇浪,发现了另外一个看不到的,和他对舞的情人。音乐只在他衰老的、细微的、准确的,又极深处的感觉里。舞蹈着的时光是不是他生命最后最华丽最丰盛的时光?
生活中开始有了飞翔与畅游的内容,也有了无数次的坠落。
但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从此就永远离开喀吾图了,所以没记清最后那一次是什么样的情形。而我永远记得第一次。此后我所诉说的种种生活就是从那次展开的,永无结束。
我侧着身子,在拥挤的森林中行进,草丛深厚,灌木浓密,树木参天。我发现一只静静伏在布满翠绿色字母图案的蛛网上的,背部生有红色塑料纽扣般明亮的奇妙器官的六脚蜘蛛……我轻轻地扒开枝叶,俯身在那里,长久地看着。这时有人从我背后悄悄走开,永远走开……而在此之前,我已在这森林里独自穿行了千百年,没有出口,没有遇到任何人。
只有美才能与万物相通,丝丝缕缕相互吸吮吐纳。只有美才是最真实不过的自然。
明年过年的时候我再也不买这种便宜货了,一定要买那种最粗最大的,可以看好长时间的。一定要买好多好多,让所有人好好看个够。
我们的心就立刻涣散了。无数种生活的可能性像一朵一朵的花,渐次开放,满胀在心里。
知识对于一颗刚刚开始认识世界的心灵来说,是多么神奇,比眼前的世界更神奇吧?
我成天窝在柜台底下的糖堆里睡觉,睡醒了就搬把椅子坐到门口晒太阳。太阳渐渐偏西,房屋的阴影从后面慢慢覆扫过来。阳光移一寸,我就挪一下椅子。
:“天老爷!清汤寡水的,老子要挽起裤脚跳下去才能捞到几颗米。”
摩托车实在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比我们的双腿强大。在这片荒茫茫的大地上,它轻易地就能把我们带向双脚无力抵及的地方。
荒山上方的天空却是那样蓝,凛冽地蓝着,比刚才在高原上看到的天空更蓝,蓝得——饱和得——似乎即将要滴下来浓重的一大滴蓝似的。
吐舌头的外婆,飞快地把舌头吐一下,“对不起”和“气死你”两种意味水乳交融。
红日悬在山头,晚霞辉映大地
从此,我出版的十一本书再无任何重复内容。总算是舒一口气。
当江阿古丽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时候,她发现了故乡的美,从此珍爱着自己平凡孤独的生活,并深深地满意,深深地感激……
给它什么就吃什么,毫不含糊。到了后来居然连肉也吃。兔子还吃肉?真是没听说过兔子还能吃肉……后来,果然证实了兔子是不能吃肉的,它们才吃了一次肉,就给吃死了。
幸好只痛苦了十几分钟,马上出现转机。车还没开出可可托海那条美丽的林荫道,就有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路边等车。车门一开,拥上来一群小家伙。我眼明手快,逮着个最胖的,一把捞过来抱在膝盖上,沉甸甸的温暖猛地严严实实罩了上来。他的母亲还拼命向我道谢。
这原本天遥地远、远离世事的山野,突然全部敞开了似的,哑口无言。
他们完全坦曝在这个世界中,完全接受这个世界,就一定比我们更加畏惧世界吧?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内容,他们一定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而麦西拉的琴声,完整而清晰,不受一丝一毫的干扰,不浸一点一滴的烦躁。他温和平淡地坐在房间嘈杂的漩涡正中央,安静得如同在旷野中一般。那琴声一经拨响,就像是从不曾有过起源,也再不会结束了似的,一味深深地、深深地进行着。音量不大,却那么坚定,又如同是忠贞……
况且,老跟在人家后面的话,只能走别人走过的地方,就算有木耳也不会有半朵给你留下。
喀吾图的日子如此平静,日复一日,永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似的,什么都没法清晰地记住。大约我的心不在这里吧。
我们一家三口三个女人就这样被扔在暮色中的荒野沼泽中。
牧人们的食物似乎永远都只是牛羊肉、奶制品、面粉、盐和茶叶。简单,足够满足需要,并且永远没有浪费。吃着这样的食物长大的孩子,健康,喜悦,害羞,眼睛闪闪发光。
我还在思念着。思念了过去的事情,又开始思念未来的事情,说不出的悲伤和幸福。
后来妈妈想出一个主意来,她说:“我们一大早起来,穿得厚厚的,暖暖和和的。把家里的三条狗也带上,一起穿过村子进入荒原,一直向南面走,直到走累了为止。”她还说:“这一次要去到最远的——远得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都是喜欢散步的。
到了如今,似乎越来越多的农民都不愿意种地了。特别是年轻人,谁不想出去呢?去到更丰富更热闹的世界里以寻求生活的更好的可能性。种地又辛苦,又寂寞,春耕秋收,岁月无边。尤其是当身边那么多的熟悉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村庄里空空荡荡。旧房子歪斜在老竹林里,老人去世,孩子离家……剩下的人在漆黑无边的夜里独自面对着满是雪花点的黑白旧电视,渐渐地也萌生起离开的想法……
我们想到昨晚那个孩子就是沿着这条路又着急又委屈地往我们家走来的,一路上他会不会因为被误解而感到孤独?这条清白之路……
还有松树的针叶,尖锐清晰地扎着,每一根针尖都抵在一处疼痛上面。整个森林的通彻安静就是它永无止境的敏感。
在阿勒泰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在群山背阴面浩浩荡荡的森林里,深暗,阴潮,黏稠。森林深处,凡有生命的东西,都甘心遁身于阴影之中,安静、绝美、寂寞,携着秘密,屏着呼吸……使悬在野葡萄叶尖上的水珠能够静止几天不落,使几步之遥处传来的大棕熊奔跑的“踏踏”声一步步逼近时,会突然朝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消失……
他们说蝗虫来的时候,跟沙尘暴似的,半边天都黑了,如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人往重灾区一站,不一会儿身上就停满了虫子,像穿了一身又硬又厚的盔甲。
那时,万物滴水不漏地循环运行,那时候的世界一定是无懈可击的。
按当地穆斯林的礼性,不还清生前的债务是不可入葬的。
衣服全晾好后,我坐在高高的岸上看他用心洗马。一阵阵滚烫的风吹过来,世界明亮,大地深远。对岸的芦苇滩起伏不已。盛夏已经来临,那匹死马的尸体被鸟和虫子啄食得只剩一副整齐的、雪白耀眼的骨骸,寂静地横置在不远处阳光下碧绿的草地上。
路过一棵树,司机又高兴地说:“这是最后一棵树了,过了这棵树,再走两个小时,才能看到下一棵……”我便非常地爱那棵树,每次路过时,额外多看几眼。
以后,我会爱上别的人的,年轻岁月如此漫长……想到这个才稍微高兴了一点。
沿这路走在世界正中央,青草围簇四周,像燃烧一般地持续生长。河在不远处像燃烧一般奔流,上方的天空像燃烧一般蓝啊,蓝啊。但我肉身平静。
虽然我妈给我弄了个头盔,可那玩意儿沉甸甸的,扣在脑袋上,压得人头晕眼花,根本没法戴。只好挂在脖子上,任它垂在后脑勺那儿。可风一吹,头盔兜着满满的风使劲往后拽,拽得头盔带子紧紧勒着脖子。勒得人头晕眼花,还吐着半截舌头。没一会儿,门牙就给吹得冰凉干涩。
在那块石头上睡啊睡啊,睡着睡着睁开眼睛,方才隐约的梦境与对面山坡上的风景刹那间重叠了一下。紧接着,山上的风景猛地清澈了——梦被它吮吸去了。于是对面山上的风景便比我睡醒之前所看到的更明亮生动了一些。
虽然我们不辞辛苦地在这片草甸上搭起了房子,但最后真正栖身的,却只有被窝(没出息……)。
戈壁坦阔无边,我们两人三狗微渺弱小地行走在大地的起伏之中。